們都……看不起我。”

李尋歡擡眼看了他一眼，道：“李某自問長得還湊合，何至於讓人看不起？”

俞正被他逗得一樂，旋即，笑容又沈了下去，雙手捧著茶盞道：“他們都說我得隴望蜀，一個獵戶家的兒子，因為有幾分長得像你才得以讓王爺選中來為你熬鷹馴狼卻不知進退，被王爺的情意迷了眼蒙了心，真將自己當作了你。”

俞正望著李尋歡，道：“你一定沒有過這樣的感受吧？你生下來就是高門大戶裏的公子，又聰明，求學就學有所成，習武便武功超群，就是隨隨便便出趟關，也能讓王爺一見傾心。”

李尋歡只得苦笑。

俞正又道：“你知道嗎？我今年才二十歲。”

李尋歡點點頭，道：“看出來了。”

俞正道：“五年前，我十五歲。”

李尋歡並沒有接話，他在等，一個活在別人影子裏五年的人，無論如何，都會有很多話要說。

俞正一口氣喝光了盞中茶水，方道：“我十五歲的時候已經是方圓百裏數一數二的獵手。我爹給我說了一門親事，我見過那位姑娘了，很漂亮。可是我知道我不喜歡她。我喜歡男人。所以在我們定親的前一天，王府招人馴狼，馴成功一頭狼，賞金十兩。我其實並不擅長馴養，但我還是到王府應征了。應該是因為我長的像你，所以很順利的就被選上了。”

“一開始，我開心的不得了。覺得自己終於逃離了家鄉，逃離了父母。然而我並沒有高興太長時間。”俞正突然握緊了手中的茶杯，咬牙道：“然後我就見到了王爺知道了你……李尋歡，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你不過就是個四十幾歲的老男人而已，不過就是仗著王爺看上你了……”

李尋歡覺得這輩子都沒這麽冤過，便是被誣陷成梅花盜，事情的來龍去脈他也能想得清清楚楚。眼前這件事他真是六月裏的竇娥，大寫的冤。他與關天翔不過是十二年前見了一面，彼時正是他出關病重之時，整天渾渾噩噩，連關天翔的身份來歷都懶得探尋，哪裏還有心思去在乎別人心裏那點分桃斷袖的心思。他流浪關外十年，與關天翔不過匆匆見過幾面，他也只覺得此人是條義氣磊落的漢子。

李尋歡無奈道：“或許兄臺你一直都以為錯了。李某雖是個紈絝，卻不好龍陽。你家王爺並不是李某這樣的紈絝，他深謀遠慮，是極有利成為王儲的，龍陽對他意味著什麽，想必閣下比李某更清楚。”

俞正霍然起身，桌上茶壺茶杯酒壺酒杯被他寬大的衣袖一帶，劈裏啪啦砸得熱鬧非凡。李尋歡眼明手快的抄起自己的茶盞，便聽得俞正怒道：“對，你不好龍陽。但凡你對王爺有一絲情意，我都不會出此下策……可嘆王爺一腔癡情，卻愛了一個永遠不會愛他的人……”

李尋歡望著一地殘片十分頭疼，只得道：“李某早已心有所屬。”

俞正道：“李尋歡，你知不知道我最惡心的就是你的心有所屬！”

李尋歡看著他，淡淡道：“願聞其詳。”

俞正嗤笑道：“林詩音左右不過去是拋棄你的賤女人罷了，你卻還要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真是讓我想吐！”

俞正的剩下的話，卡在了脖子裏。

鐵傳甲一只手卡住了他的脖子，把他舉了起來。

李尋歡端著茶盞，將盞中餘茶一口飲盡，爾後將茶盞往桌上一擲，面若凝霜，冷冷道：“我雖憐你情苦，卻也容不得你如此放肆！”瞥了鐵傳甲一眼，道：“你們一個個的都喜歡掐人脖子，真是無趣極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已經把我自己玩殘了，雖然我一直都很殘~~~我為什麽要因為修慶演李尋歡就加這一段啊~~

☆、四十五

“讓他說完，我想聽。”林詩音淡淡的聲音李尋歡身後響起。

李尋歡驀然回首，林詩音正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柱子前。

鐵傳甲看看林詩音，默默將俞正扔到一邊，低頭垂手，一副“與我無關”的樣子。

林詩音看他回頭，輕垂首，笑道：“剛到。怕你發現，站得遠了些。”

李尋歡瞪她一眼，朝她伸出手，道：“過來。”

林詩音依言走到他身邊，握著他的手，柔聲問道：“昨晚睡得好不好？”

李尋歡道：“好。”

林詩音仔細端詳了他的臉色，道：“氣色是好了許多。”頓了頓又問：“怎麽不多睡一會兒？”

李尋歡恨恨道：“小雲跟葉開的功課落下很久了。最近這兩小子既不寫字也不練功，整天跟著阿飛跑得沒影。再不收拾，他們都要上房揭瓦了。”

林詩音笑著點頭，道：“是該好好管教管教了……哎，阿飛最近也跟你讀書？”

李尋歡道：“昨天才跟我說他無事可做，要跟小雲葉開一起讀書寫字。”

林詩音悄悄問道：“是不是沈浪讓他跟你學的？”

李尋歡搖頭道：“我看不像。他又不聽沈浪的。”

林詩音道：“也是。他只聽你的。”終於看向俞正問道：“他是怎麽回事？”

李尋歡沈吟道：“長得像我而已。家裏那只海東青就是他養的。”

林詩音道：“能人異士？”

李尋歡道：“嗯。”喝了口茶，又道：“詩音，我有點餓了……桂香濃郁，倒有些想你以前做的桂花糯米藕粥了。”

林詩音看著他，嘴角凝了一絲淺笑，道：“難得有你說想吃的。”喚過丫鬟囑咐道：“吩咐廚房做桂花糯米藕粥，要用去年的老藕，少放糖。慢點無妨，一定要精細。”

李尋歡苦著臉抱怨：“他們做的不好吃。”

林詩音撫著他的手道：“我以後天天給你做，但是今天不行。告訴我，他是怎麽回事？”語調誠懇，目光堅定。

李尋歡以手支額，無力道：“傳甲，去請關大爺。告訴他，今天秋後算賬，既跑不了和尚，也跑不了廟。”

林詩音悄悄踩了他一腳。

俞正仍是癡癡的伏在地上，魂游天外。

林詩音到底也受不得那張臉上露出失魂落魄的神情，看他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便命人將他扶坐到一旁。

須臾，關天翔便到了。老遠就朝李尋歡打躬作揖，他實在未曾料到一直安安靜靜熬鷹馴狼的俞正會突然迸發出如此激烈的情感，若之前尋到點蛛絲馬跡，縱然他帶來的虎狼崽子皆要俞正照看，他也萬萬不會帶了俞正來的。如今鬧成這樣，關天翔悔不當初也來不及了。面對李尋歡似笑非笑的臉，他說不出來的氣短。徑自找了個不打眼的角落站定。一旁的小廝旋即送上椅子。

哪知他還未開口，王憐花遠遠的也來了。真是“哪裏有熱鬧哪裏就有我”。並且他順帶上了沈浪與阿飛。李尋歡只得慶幸龍小雲與葉開沒有來，否則的話他這張老臉沒處擱了。

王憐花人未至聲先到：“探花郎果然風流無比，女人舍不得你，男人也舍不得你。”

李尋歡與他相處時間長了倒也習慣了，關天翔卻受不得這個氣。“騰”一下跳起來，面沈如水，道：“你待要怎樣？”

王憐花悠哉悠哉地道：“不怎樣。小爺也不是沒見過分桃斷袖的人，卻當真沒有見過一個異國的王爺隱姓埋名跑到中土來討好一個癆病鬼。開開眼界而已。”

關天翔也不是言語木訥的人，卻被他堵的不知該如何開口，一口氣順不開，捏得手指“哢哢”做響。

李尋歡只好接著去扶額。

王憐花見狀，悠悠道：“李尋歡心脈耗弱，受不得驚嚇動不得氣。今天他要有個三長兩短，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關天翔只得作罷。

李尋歡長嘆一口氣，道：“便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也沒有這麽不經事的，王憐花你少信口雌黃……那位俞兄，你方才也聽到了，詩音想要知道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兼聽則明，偏信則暗。如今你、我、關兄三人俱在場。你有什麽委屈盡管說出來，詩音一定為你主持公道。”

林詩音羞紅了臉，暗自拉了一拉他衣袖道：“你別胡說。”

俞正“呸”道：“一對奸夫□□，公道早就斜了，哪裏還有什麽公道！”

此言一出，阿飛劍已在手，幸好沈浪離他近，及時制止了。王憐花倒吸一口冷氣，奔到關天翔身邊，勾著關天翔的肩道：“你哪裏找來的活寶貝，怎麽只長臉蛋不長腦子？”

王憐花的聲音並不小，眾人都聽了個一清二楚。倒是林詩音如同置身事外，面不改色的端坐著。

李尋歡偷看了一眼林詩音，見她無事，望著俞正似笑非笑道：“原來今日俞少俠才是主持公道的那個人。”

鐵傳甲道：“少爺真會說笑，一只迷蝶而已，他來主持什麽公道？”

李尋歡道：“這你就不懂了吧，若非俞兄莫非眼見李尋歡夥同林詩音鴆殺龍嘯雲龍四爺，怎敢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奸夫□□’。這般仗義執言都不是主持公道，還有什麽算得上主持公道？”

頓時，鴉雀無聲。

半晌，王憐花朗聲道：“探花郎果然語不驚人死不休。”

李尋歡正色道：“憐花公子方外高人自是不知我等紅塵俗客的規矩。須知這‘奸夫□□’，必然是暗通款曲不明不白的，話本裏說得一清二楚，若是裏面死了一兩個人更是精彩，偏巧龍四爺沒了。放眼天下，想我李某要殺個人實在不是件難事。倒也不是俞少俠憑空造謠。”

俞正直著脖子道：“天下人都知道龍嘯雲死在金錢幫手裏，我栽贓不了你。但你們一個讀書人要娶一個寡婦，一個寡婦還想著要嫁人，如此寡廉鮮恥不是奸夫□□是什麽？”

李探花拍手讚道：“俞少俠果然知信受禮高風亮節！”

王憐花嗤笑出聲。

李尋歡輕撫上林詩音的手，雖是初秋那手卻涼得直如寒冬。李尋歡朝她一笑，輕輕拍拍她的手，拿起桌上他方才飲茶的茶盞覆看向俞正道：“俞少俠認為這只茶盞如何？”

俞正一時不明白他為何要憑白引入這樣的話，懵懂道：“瑩潤光潔，濃淡相宜，自然是好瓷。”

李尋歡用一種如夢的語氣嘆道：“‘雨過天晴雲破處’存世甚稀，時人有言‘縱有家財萬貫，不如汝瓷一片’……”話未說完，輕輕松手，那茶盞便摔落在石桌旁，聲音清脆，頗為悅耳。未飲完的茶水在碎裂的瓷片下蜿蜒如同血液。

俞正氣得渾身顫抖，指著李尋歡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出身寒門，對於汝窯瓷不過入了王府才有所耳聞，如今眼睜睜見李尋歡砸了一只茶盞，雖不是他家的，卻也禁不住肉痛。

李尋歡含笑道：“俞公子好像不怎麽讚同李某的做法。”

俞正怒道：“汝瓷乃稀世之珍，豈能如此對待！”

李尋歡躬身撿起一片碎瓷，似端詳似玩味，悠悠道：“若是王爺送俞少俠這樣一套瓷器，俞少俠會如何對待呢？”

俞正道：“自然是存於高閣，小心愛護。”

李尋歡笑道：“是因為情意還是因為珍貴？”

俞正嘆道：“王爺於我有什麽情意可言，我不過是你的替身罷了。”

李尋歡道：“那便是因其珍貴了。”

俞正道：“自是如此。”

李尋歡所有所思道：“你雖是個小人，卻也還有幾分可愛。”又道：“若是人呢？”

俞正道：“這世上最不值錢的便是人了。”

李尋歡凝註著他，道：“原來在你眼裏，死物比活人值錢。你的禮義廉恥，不過如此。”他又拿起俞正方才用的酒杯在手中一邊把玩一邊道：“可是，李某卻認為人更重要。”言罷，杯子應聲而落。

☆、四十六

俞正一震，滿臉驚悸。

關天翔見不得他頂著李尋歡的臉做出一副瑟瑟縮縮的樣子，冷哼一聲，別過臉懶得看他。

林詩音見他與李尋歡幾乎算得上一模一樣的臉上現出驚恐萬狀的神情，倒是看得興味盎然。總歸也是沒見過，反正也不可能見到，不如現在看個夠本。

李尋歡看林詩音眼神總往俞正身上瞟，自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正好他坐在俞正的對面

為了方便她看，便往一旁挪了挪，將林詩音拉倒他方才的位置上。林詩音瞪了他一眼。李尋歡就勢做出一個驚慌失措的樣子。林詩音丟了他一眼，總算不去看俞正了。

他們自幼相處慣了，一切都做得自然而然。旁人卻各有滋味。尤其俞正一陣心酸，眼看眼淚就要掉下來，倒也不知他哭的是哪一個由頭。

李尋歡卻不管他，只與林詩音笑道：“還好那杯子卻不是汝瓷的。”

林詩音輕啐道：“外面的人叫你‘天下第一紈絝’真沒冤枉你，這般由著性子胡來，便是一窯的汝瓷也不夠你砸的。”

尋歡揮開折扇，滿不在乎道：“少爺我沒別的愛好，就是敗家。

林詩音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還未搭腔，柳娘便到了。幾個仆人跟在後面，提食盒的，拿碗筷的……原是柳娘怕一路上落了灰，特地用食盒裝了送來。

柳娘遠遠就笑道：“這十餘年來還是頭一次見小少爺點了想吃的東西，怕他等急了，整個廚房忙得團團轉，急匆匆的做好送來，表小姐你可得看著他吃完滿滿一碗才好。”言罷，又忙去招呼別人用餐。

鐵傳甲慣稱李尋歡為“少爺”，這也還在李尋歡的忍受範圍內，可李忠與柳娘，開口閉口皆是“小少爺”。每每被王憐花聽到，免不了要被他嘲笑一番。如今王憐花正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

李尋歡用扇子捂住臉，終於抗議道：“娘親，四十幾歲的小少爺人家會以為是妖怪的！”

林詩音抽掉他的扇子，忍著笑道：“好好好，李老爺，您點的桂花糯米藕粥來了，您老是要在這裏用呢？還是回屋用？”

李尋歡道：“廣寒香滿院，這般良辰美景，豈可辜負？再說了，他們都在這裏吃，我才不要換地方。”覆又眨眨眼笑道：“我已經學會在房屋外吃飯了。我還見過蹲在椅子上吃飯呢。”

聞言，林詩音心裏不禁泛起一股酸楚，不知道他到底受了多少苦。

李尋歡接過柳娘端來的粥碗，吃了幾口後，李尋歡放下瓷勺，示意不吃了。擡頭看見俞正也在看自己，一舉一動，一匙舀多少都模仿得一絲不茍。看自己已無食欲，正惶惶然的放下手中勺子，不敢再吃。

雙十年華，血氣方剛，正是食欲大開的時候，難怪他怨氣這樣大，怕是這幾年來都不曾吃飽過。李尋歡暗嘆一口氣。林詩音知他心意，挪過他的粥碗，舀了半匙，送到李尋歡嘴邊，李尋歡張口吃了。一碗粥盡，李尋歡見俞正意猶未盡，示意鐵傳甲給他再續一碗。俞正見他不吃，自己也死活不吃了。李尋歡便讓鐵傳甲給自己也再盛一碗。林詩音卻不肯讓他再吃了。纖纖素手輕搭在他右手上，輕聲道：“我知你有心幫他，但他迷夢難醒……量力而行。”

李尋歡長嘆一口氣，作罷了。鐵傳甲忙命人收了餐具。丫鬟奉上茶，眾人漱了口，丫鬟又奉上了香茶。【曹公晚上不要來找我】

俞正看著這來來去去的人與眾星捧月的李尋歡，想起自己簡陋的家，想起李尋歡的風神氣度，看看自己，越發悲從中來。

俞正知道王憐花與沈浪一開始就是來作壁上觀的，尤其那位站立得像標槍一樣的少年就是傳說中的飛劍客，李尋歡最好的朋友。俞正不想在這些江湖傳奇人物面前示弱丟臉，更不想在李尋歡面前露了怯，給笑話他的人又留一個談資。只是環顧一圈這些神仙似的人物越發覺得自己不自量力的模仿李尋歡果然是跳梁小醜行徑。難怪關天翔看不上自己，難怪別人都笑話自己，如今竟是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思及此，心臟的地方火辣辣的燒開一大片，眼淚就再也止不住了。

阿飛從一開始眼神就沒有離開過他。見他舉止扭捏，一身脂粉氣，心中便十分不滿。不曾想他居然哭上了，實在恨不得扒了他那張臉的皮。李尋歡是什麽人？拉他上黃泉路都能言笑晏晏，何時有過這般無用無能的情態？

王憐花雖然一直打趣李尋歡，也實在看不得俞正頂著李尋歡的臉哭得楚楚可憐。扔給阿飛一個小瓷瓶，冷冷道：“去，洗掉他臉上那些不屬於他的東西。”

阿飛揚手接住瓶子，雙眼放光，幾乎是興奮的朝俞正走了過去。

俞正捂住臉，哀嚎道：“這是我的臉，你們不能動！你們這群大俠，一個個自命俠義，卻不過是仗勢欺人，不高興就要來毀我的臉！”

一陣風過，有細碎的花瓣飄風而落，花雨漫天。王憐花伸手接住這月白的小小桂花，隨手一揮，這小小的桂花帶著一絲絲輕憐蜜愛的情意撫上了俞正的七處大穴。

王憐花的聲音在此刻聽來尤其的涼薄：“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換張臉也不是你的。區區易容術而已，你當真以為你能瞞天過海了嗎？李尋歡不點破，那是他慈悲。關天翔不點破，那是他樂得看你犯賤。邯鄲學步，有意思麽？據說關天翔是讓你讀了幾年書的，沐猴而冠的事情，你做來倒是真順手。”

阿飛已到跟前，冰冷的液體在臉上蜿蜒，俞正覺得蜿蜒的許是自己的靈魂裏的血液。心裏的執念轟然倒塌，俞正腦海裏盤旋著：“我完了。完了。王爺會嫌棄我，李尋歡也會嫌棄我了。不不不，王爺從來都是嫌棄我的。李尋歡不會嫌棄我。怎麽可能？我粗糲不堪還要假扮成他的樣子，他一定會覺得我很惡心……”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忙成狗，許久沒有更新。我只能把文從頭看一遍，想一下我到底寫了什麽……

☆、四十七

王憐花的藥不負盛名。藥汁倒上去，俞正的臉皮層層剝落。雖知是易容術，但眼見這近乎面皮的東西四分五裂，場景頗有些不妙，李尋歡輕輕蒙住了林詩音的眼睛。

一個中年的婦人端了水盆搭了帕子上前替俞正洗掉易容物。雖說俞正假扮的是李尋歡，又試圖對林詩音下手，這婦人卻動作輕柔，沒有絲毫輕賤怠慢。俞正皮膚龜裂，很是可怖，這婦人也不見害怕，從容不迫地替俞正洗凈臉，福了一福，退了下去。

王憐花望著婦人的背影擊掌讚道：“竟不知探花府上還有這等人物。巾幗不讓須眉！妙人！”

一直未出聲的沈浪悠悠道：“灼香出身於仵作世家，夜守義莊都能酣然入夢。可惜你認識得晚了，人家現在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了。早二十年遇到的話說來與你做媳婦，到是好的。”

王憐花正色道：“現在說與我做媳婦，也不是不可以的。須知女人越老越有風華韻味，尤其是生過孩子的。”

沈浪又道：“人家相公忠厚體貼，儀表堂堂。她八成是看不上你的。”

王憐花摩拳擦掌道：“小爺才不管她是哪家媳婦，先弄死她相公才是正經……”

李尋歡擋在林詩音眼前的手早已放下，正慢條斯理道：“她相公叫李川函。忠叔的大兒子。自幼與我一起學文習武。有沒有王公子說的那麽好弄死，王公子大可試試。”

林詩音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衣袖，示意他看俞正。李尋歡看了一眼，忍住了話頭，沒有再往下說。

俞正周身大穴被點，動彈不得。易容物已被洗掉，自己長什麽樣子自己已忘記。每次易容的時候都不敢朝鏡子裏細看。如今被阿飛在眾目睽睽之下卸下了偽裝，心中倉皇悲涼難以言表，無奈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一時氣苦竟涕淚肆流起來。李尋歡不是個吃齋念佛的人，卻也沒辦法在別人痛哭流涕的時候談笑風生，是以停了話頭。

一時間便靜了下來，只有俞正的抽噎聲飄飄搖搖的四散在滿院的桂香裏。漸漸的他也覺得無趣了，止住了哭，關天翔十分不耐煩的扔了塊隨身的帕子給他。

俞正忙不疊的拾起來，看著手帕上秀的小小梅花，又淒淒切切的哭了起來。

在座一幹人等，無一多是打落牙齒和血吞的漢子，便是林詩音也不是個擅哭的。

鐵傳甲嘆道：“這位俞公子哭起來真是比方才四分五裂的臉還壯觀……”

一語畢，連關天翔都忍俊不禁。

王憐花調笑道：“關大爺，您上哪尋來的這般水做的人兒？我看須得命幾個丫頭婆子端水的端水，撐傘的撐傘，千萬照顧好了，否則他這個哭法，只怕捱不了一時三刻就得流幹了眼淚，成一朵幹花了。”

林詩音同李尋歡耳語道：“還好不是你的樣子了。若還是你的臉，這麽個哭法，以後他們都會笑你的。”

李尋歡深以為然的點頭。

阿飛冷眼旁觀，終於忍無可忍，道：“別哭了，難看。”

俞正立時止住了哭泣，擡著一雙通紅的眼睛問阿飛，“我很難看是不是？”

阿飛恨不得自己沒有說過這句話，王憐花卻從飄飄蕩蕩的衣袖裏掏出塊小小的銅鏡，遞到俞正面前，道：“喏，自己看。”

阿飛想破了腦袋也想不通王憐花為什麽要帶塊鏡子，左右不過是脾氣不好的人行事也怪誕，一甩手，站到李尋歡身後去了。

俞正顫抖著接過王憐花遞來的鏡子，卻又閉著眼睛不敢睜開。

王憐花在他身邊蹲下，拍著他的肩道：“男子漢大丈夫，臉好不好看，根本不重要。何況眉毛、眼睛、鼻子、嘴的組合挺看天分的。你自己的模樣其實也挺像李尋歡的……”

俞正霍然睜開眼睛看著王憐花，眼中的急切熱烈讓王憐花都有些不忍心了。只聽他接道：“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泥娃娃，你不巧燒壞了而已。”言罷，又好心的拍了拍俞正的肩，方起身坐回去了。

俞正拿著那塊銅鏡，卻一直死盯著李尋歡，最後也沒看自己一眼，牙一咬心一橫，砸了銅鏡直奔林詩音而去。

李尋歡信步一錯，擋在了林詩音面前，旋即一絆。

俞正被他一絆，正好摔在關天翔身上。關天翔的隨從連忙將他拽了起來。俞正指著李尋歡，哽咽道：“林詩音養在你家，與你一同長大卻隨隨便便就嫁給了龍嘯雲。你不恨她也就罷了，還要這麽護著她！”

李尋歡楞住了。莫說李尋歡，其他人也都楞住了。俞正是個斷袖，斷袖的對象是關天翔。關天翔也是個斷袖，然而斷袖的對象是李尋歡。是以，俞正這一副李尋歡負了他的樣子，眾人就有點看不懂了。好在都是一點就透的人。王憐花反應得尤其快，長長的“哦”了一聲，朝大家揮手道：“散了吧，散了吧。這人腦子已經壞了。”

阿飛雖聰明，卻是個懵懂不知事的，冷冷道：“他腦子不是早就壞了麽！”

王憐花隨手敲了一下阿飛的頭，道：“你不懂他心裏的骯臟！若是知道了，我怕你第一個要殺他。”

阿飛擡眼看了一眼俞正，道：“我現在也很想殺了他。”

他這一擡眼正看到俞正含情脈脈的看著李尋歡。阿飛突然就懂了。他懂了，也就動了。

看他身形一動，沈浪忙呵道：“阿飛！”

阿飛定住身形轉身看著沈浪。

沈浪道：“李尋歡後天就成親了，不宜見血。再說，這位俞公子，罪不至死。”

阿飛想了想，退至一旁站定，只看那樹叢見細碎的小花朵了。

俞正環顧一周，旁人的臉一一的虛化，最終只剩關天翔不屑的表情與李尋歡從容的臉。不論是關天翔的嫌棄還是李尋歡的淡然，他都承受不了。

他撲到關天翔腳邊，哭道：“王爺，我知道錯了。我不該私下易容偏你我長得像李尋歡……”

關天翔不等他說完，便轉過身子，不想聽他言語。俞正哭了足足盞茶功夫，終於死心。匍匐著行至林詩音面前，一把拽住林詩音衣衫的下擺，悲泣道：“龍夫人，你是好人。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把李尋歡還給我好不好？”

林詩音扶他不起，只得道：“俞公子，雖你情深似海，令人動容。然情之一字，實難強求。表哥從來都不曾是你的，妾身又該如何歸還？”

俞正一聽，丟開林詩音的衣衫，半擡起身子，指著林詩音罵道：“你這個賤女人！若不是你水性楊花，毀諾另嫁，李尋歡怎會出關？王爺又如何遇得他？王爺遇不得他，便不會一心只有他一人，我又怎會淪落到如此淒慘的境地？”

李尋歡正欲開口，已聽林詩音道：“讓他說完！”

沈浪與王憐花互相做了一個攤手的動作，其意不言而喻：“李公子，自求多福吧。現在殺已經來不及了。”

林詩音對俞正道：“俞公子此言差矣。你方才也說了，你能進王府是為了熬鷹馴狼，逗表哥開心。如果你家王爺沒有遇到他，還會要你熬鷹馴狼嗎？”

俞正語塞。

林詩音又道：“李家素來人丁單薄，到現在也只剩尋歡一根獨苗了。若俞公子……妾身也不是容不得人的，只是俞公子身份特殊，表哥也並無此癖好。妾身不敢妄自留人。”

俞正聽得林詩音的言下之意是“你若是女的，留也無不可”，頓時萬念俱灰。王府要後繼有人，李家也不能斷了香火。王府容不得自己，李家又何嘗容得下自己？王府裏有一群虎視眈眈的女人，李家有一個如狼似虎的林詩音。自己的一生又在哪裏呢？俞正頓覺力氣全失，撲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

眼下的李園卻沒有誰關心他能不能爬起來了。

林詩音說完那句話便走了。李尋歡急急忙忙追了上去。李尋歡一走，看熱鬧的沈浪、王憐花並阿飛也走了。

關天翔走到他面前，挑起他的下巴，望著他的眼睛道：“你不易容也有三分像他，可你知道本王為什麽看不上你嗎？”

俞正抖索著唇看著關天翔，仿佛一個等待判死刑的囚犯。

關天翔摩挲著他的臉道：“你太貪心了。如果你心裏只有本王，本王就算不愛你，也會高看你幾分。可你清楚你愛的是本王，還是李尋歡嗎？你清楚你夢裏的愛情，是本王權傾朝野的勢力，還是李尋歡縱橫天下的飛刀嗎？”

“我想過你會誤事，卻沒想過你會這樣誤事。你像個潑婦一樣去指責林詩音還敢妄想李尋歡愛你？你還記得你是個男人嗎？你就算為自己畫了一個他的皮囊，也不過是個皮囊而已，連替代品都不夠格。那樣高潔的靈魂，你這種在陰溝裏掙紮的怎麽會懂？”

言罷，關天翔扔開俞正，嫌惡的接過侍從呈上的手巾，使勁擦了擦手，末了，將手巾扔在俞正面前，冷冷道：“本王會帶你回去的。回你老家去。”轉身也走了。

俞正爬在冰冷的地上，卻再也哭不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果然文不宜拖……然而我越靠近結局越近鄉情怯……

☆、四十八

不論有多少人真心祝福，有多少人嗤之以鼻。

李尋歡與林詩音的婚事，終於還是到了。

中秋這一日，李園上上下下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一大清早，下人來稟，說是門外來了一個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婆婆，領著一個小女孩。小女孩鬧著要看新娘子，哭得氣噎。老婆婆無奈，只得央了門房來報，求主家翁發發善心，讓小孩子看一看新娘子。叨擾之處，日後定有重謝。

李尋歡仔細詢問了老婆婆的穿戴長相。

下人回道：“佝僂瘦小，鷹鉤鼻，牙掉光了。衣服也是尋常老嫗的穿戴，只料子不錯。又在腰間圍了一條藍圍裙。只那圍裙頗有些說道，這一早上，瓜子花生栗子蘋果從圍裙裏掏出來無數哄孩子，可怎麽看都是沒帶東西的樣子。”

胡不歸咋舌道：“這位老婆婆可不是個愛熱鬧的啊，來做什麽？”

柳娘道：“即使如此，不見便是。與孩子送些精巧玩意就好。”

李尋歡搖頭道：“催命婆婆大駕光臨，豈能不見？快請。”

鐵傳甲聞言，出門迎客。

李尋歡又命丫鬟去與林詩音稟報此事。

片刻之後，鐵傳甲領來一個鶴發雞皮的老婆婆。可不就是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催命婆婆”麽。只是此時，催命婆婆本該掩在藍圍裙裏的手裏牽著一個小女孩，七八歲的模樣，穿了一身紅衣裳，總了兩個角，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裏淚痕還未幹，一邊走一邊抽噎。

柳娘見了忙命人給她拿了各色糖果糕點。催命婆婆道了謝。

紅衣小姑娘伸手接了，也不道謝，反望著李尋歡道：“你今天開心了嗎？”

這哭著鬧著要看新娘子的小姑娘，也不著急去看新娘子了，反倒對新郎這般說道。又見那催命婆婆似是早已料到如此情境，只在一旁賠笑，卻不制止。在場的皆是人精，心念一轉，俱都明了了。

李尋歡朝小姑娘一抱拳道：“自是開心的。”

小姑娘又道：“你開心就好。若是有人敢讓你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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